猫狸

交给风

在太空里喝奶茶:



*破镜重圆 半现背


*全文8K






01


       音乐节散场后,胡宇桐又开始有条不紊地卸他的鼓。




       晚风吹过来都是凉的,月色也正好,但灯光不济。好在这么些年来早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,他闭着眼也能干完这套活儿。




       这一场开在北京,胡宇桐开着他那辆介于汽车和货车之间的黑色皮卡来的,后斗还专门搭了个棚。他把鼓收拾完之后看了眼手机,前半夜就有望回家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吃点儿宵夜再回家呗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闻声抬头,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车门上倚了个姑娘。姑娘穿了条抹胸超短裙,烈焰红唇,长发及腰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我还有事儿。”胡宇桐不认识她,侧了侧脖颈,意思让她往边儿靠靠。




       姑娘看似是意会了,起身后径直绕过车头。这种事儿胡宇桐没少碰见,拉开车门刚拧着钥匙发动,这时副驾的车门却被打开了,接着就是迎面而来的香水味儿。




       这他妈的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不是,姑娘你先下来,”胡宇桐有点儿不耐烦,下车后直接拽开了副驾的门,“该干什么干什么去,行么?”




       姑娘开始低头用镶着水钻的指尖滑手机,小声说:“我还不信了,你这车就这么难上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今天穿了件黑色背心,单手撑着车门,小臂精干,青筋蜿蜒而下。他沉吟片刻,直接反手将车门甩上了。起步就得六十迈,吓得副驾的姑娘赶紧系上了安全带。




       香水味儿太过浓重,熏得人头疼。胡宇桐沉默地将四扇车窗全部降了下来,顶着风开。




       前挡风玻璃上开始零星地滴落雨点,没过几分钟,暴雨猝不及防地崩落。胡宇桐又将车窗升起,香水味儿又渐渐弥漫开来。沿路的周边站点挤了成群躲雨的人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坐几路能回家?”胡宇桐问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也太过分了吧,雨下这么大让我自己回家?”姑娘攥着安全带,不可思议。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目视前方,雨刮器快速地来回滑过。雨滴将夜晚中城市的点点灯火放大,但却显得模糊,偶有的几把彩色的伞在雨里萍水相逢。接着皮卡便平稳地停在公交站点前。




       姑娘的脸皮快被磨透了,没办法,只得解开安全带下车。




       雨天公交班次来得格外缓慢,汽车大灯照亮了夜的一小部分,在这一部分中能清晰地看到密集的雨滴降落,像无风时的门帘,就这样垂坠着。




       刚想踩油门,副驾门又被打开了,这时才察觉到其实是有风的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你好,白广路维也纳,有点远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淋了个半湿的男孩儿坐下后便撂了这么句话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你见过拿皮卡开滴滴的?”胡宇桐听了想笑,便侧头看他。




       在密闭的空间中听雨声是格外沉闷的,车里连电台都没开,除了雨滴敲击铁皮的声音外徒有一片沉默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师傅,不走吗?”男孩儿转头问。




       雨水把刘海儿的发梢打湿,垂顺地贴着前额。车外光影模糊,车内更是昏暗,但隐隐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侧影打在鼻梁处。




       然后是一片慌乱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啊,不是,”男孩儿作势要下车,“我真以为是滴滴....不好意思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只听咔的一声,胡宇桐把锁落了。然后攥住了身旁人的手腕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送你。”胡宇桐说着已经开出了几米远。




       这上哪儿说理去,躲了三年有余,躲到他都以为自己身上自带了部分太平洋,营造出了所爱隔山海的假象。但是,今天不光打雷还下雨的老天爷就算赏俩脑子给田鸿杰,他也想不到居然会这么跟胡宇桐正面撞上。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有些尴尬,低头挠了挠眉毛,这时才给其他感官腾出空来——车厢里弥漫着阵阵散不去的香水味儿,随着油门和刹车的交替渐强渐弱。他又结合了一下刚才下车那个姑娘,暗骂自己这么多年来就没懂过一次事儿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哥,我还是下车吧。”田鸿杰说完后抿着嘴唇,欠了欠身,不好意思将湿透的后背贴上真皮座椅。




       车窗外是长长短短的风,细细密密的雨。




       前面是成片的红色刹车灯,眼看着变道都困难,田鸿杰仰头看着天窗。恨不能爬出去。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习惯性地抬起手,又在半空中停下了,顺势点开了电台,才说:“下着雨呢,老实坐着,往哪儿去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语气熟稔,面不改色。




       电台里放着首老歌,熟悉的旋律绕着车厢转圈,老旧、潮湿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和女朋友吵架了吗?”当田鸿杰开口打破沉默后,就连自己也没想到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我不认识她,”胡宇桐说,“你怎么回事儿,小偶像挤什么公交,不怕让人认出来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笑了笑,没说话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来音乐节玩儿了吧,也不跟哥说声。”胡宇桐说话声很轻。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还是没说话,只是望着窗外。




       他实在没修到这种境界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你别误会,”胡宇桐侧头看了他一眼,“那姑娘我真不认识,她就硬要上车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“没事,不用跟我说这个。”田鸿杰笑了笑。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的解释是下意识的,没想太多。




       这时雨渐渐小了下来,只听得窗外渐起的风声。于是,这三年间的风霜雨雪和烈日冷月,此刻都交给了风。


 


02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的时间预估鲜有的失误了,他没能在前半夜到家。




       路边是寻常的法国梧桐,粗壮的树干之间隔着几米远,但枝叶繁茂,枝杈都连结成片,像个巨型的镂空灯罩。暖黄的光映出叶片的轮廓,然后觑着空子打下来。雨后的晚风放得轻缓,除了偶有的来往车辆仍在疾驰,万物似乎都沉静,晚风就只晃得动薄薄的树叶和影子。




       摇晃着的树影落在前挡风玻璃、引擎盖上,似能让整个车身打晃。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坐在车里,听不进去电台里的唱的是哪一年的老歌。雨滴顺着梢头的树叶汇聚又流淌,最后轻敲车窗,匀速轻缓。




       速度,是人性中第二种古老的兽欲。




       经济学的标准分析工具之一是博弈论,是研究具有竞争性质现象的数学理论。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有几年没骑摩托了,也从金融业转行很多年。




       但软件中长长短短的音频轨道、纸上的排列组合的节奏型、甚至生活里的选择题都仍旧能用博弈论去分析看待。戴着耳塞感受鼓槌起落间乍起的风时,也似是摩托加速后,厚重头盔外响起的风声隆隆。




       想来他其实是没有摒弃过什么的。指间的烟只燃了半截,他直接摁灭在烟灰缸里,余烟缠绕。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将手刹放下后黑色皮卡便贴着潮湿反光的路面直行,不甚相似的法国梧桐沿路后退,速度快起来反而像凝固不动的排浪。车辆零星。车速快、马路宽。眼前看起来便像是一条渐渐合拢的拉链,它随着引擎声交织于大地之上。




       只不过副驾空了之后,胡宇桐熟悉的博弈论又被推翻成了他不擅长的哲学题。




       总是这样。他把额前散落的头发拢到脑后,心说自己到底是没点儿长进。觉着这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年岁——都他妈白熬了。




       三十岁时如此,二十七岁时也一样。




       二十七岁的胡宇桐穿了一身红。在棚里的一众弟弟面前佯装从容地踱步、叉腰、喝可乐。




       实则心里慌得一批,额角隐隐冒汗,像个随时都会被点燃的红色炮仗。




       他心说不至于吧,这群小孩儿未免也太会未雨绸缪了,搭档还带提前选好的,自己怎么不知道。但目前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——连续被拒了三次,金融思维都崩塌在即,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撂挑子的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不他妈选了,回家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“不行,我又不小了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这两句话混着可乐气泡一同在口里轻轻地来回蹦着。在踱步了不知道几个来回之后,胡宇桐终于听到有人小声叫住了他的名字。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刚开始的选人发言听似浪漫,但配上他强到离谱的solo和酷炫的架子鼓改装,浪漫的外壳之下便只剩过度抢眼、难以掌控、技压一头。




       而胡宇桐的几次选人目标也很明确——第一选择是舞台可看性和组合可能性,其次是有过相似经历的前提下,能够更好地完成作品,最后选择了少见的乐器,虽音色霸道但易制造焦点。




       显然,他并不在胡宇桐的射程范围之内。




       但如此情境之下,他霎时间只觉如蒙大赦,腰带和马丁靴的鞋带似乎都随之松了几个扣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你有话对我说,是吗?”胡宇桐停住脚步,微微欠身,看向他。




       男孩儿声量不大,刘海儿垂顺,清秀的娃娃脸,是个主唱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小熊是吧。”胡宇桐轻声细语,很难不反思自己前几次的态度是不是过于强势。于是他绷着一身儿紧蹲下身来,听男孩儿说话。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坦言自己在专业上并不能算得上优秀,但想要抱着学习的态度跟他组队。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用了两秒半不到的时间思考,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么个孩子自己还是能带得动的。他便伸出手说:“试试吧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还没来得及欠身借力,就被胡宇桐生拽了起来。当手腕跟他相抵时,不免衬得自己有些荏弱。他暗暗用力回握,表决心似的。




       在后来的练习中,胡宇桐觉着这孩子还行,从不抱怨,还听说听道、一点就通。平时也会帮着一起组装架子鼓,也挺好,毕竟缘字当先,乐队挺讲究这个的。




       并且在当下,胡宇桐很有当哥的自我修养。




       比如宿舍里本没是没有厨房的,胡宇桐硬是靠着纷至沓来的快递们组成了一个类似于厨房的角落,柴米油盐一应俱全,别说锅碗瓢盆,就连连冰箱都置齐了。




       就这么饿了管饭,闲了打家具的。选管也开他玩笑,怀疑他是过来跟小熊过日子的。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通常小脸儿一扬,跟个行走的PPT似的播报胡宇桐的动手能力有多么多么强,他们又是如何如何享清福的。得了便宜不卖乖,有一说一,得意洋洋。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后来再回想,选管倒也没说错,天天二十四小时在一起——不是过日子是什么呢?横不能真当养孩子。




       况且在这种几乎封闭式的比赛里,似乎是把所有人往孤岛上撂了就走。




       岛上的人怕船不来,更怕船靠岸。怕自己的能力不值张票钱,提前流放于海岸,自生自灭。更怕船靠岸,朝夕间陆地改朝换代,而岛上的人却散了。




       所以岛上的感情时常如命悬一线——当我不够吸引你时,你是否可以立刻循往第二顺位。在这种情况之下,没想到热血与好胜之外还有一些本不太应该存在的四两拨千斤、踟蹰趑趄、恋恋依依。




       也是再往后一些的日子,才有人终于觉出来了大事不好。




03


       节目结束后,船也不得不靠岸。有的人远渡重洋,继续学业。有的人回到了校园,还是快乐男大学生。也有人一脚踏入了娱乐圈,半个偶像梦,半颗乐队心。还有人的生活轨道改变不大,无外乎商演邀约多了一些,出场费翻了几倍。




       不管在娱乐圈或行业内,够得上红线都不是件容易的事——也有的人这才知道,原来陆上的改朝换代不是顷刻间的事,往后的日子还得慢慢磨。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知道,这几年田鸿杰过上了“半工半读”的日子。任谁看也是个模样讨喜的小偶像,他从屏幕上看只觉得这人更好看了,唱功也更有进步了。




       直至田鸿杰在雨夜里坐上他的副驾。终于,车门开关间带来的一阵风将时光都吹得倒错——




       “老胡!”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无时无刻都保持着元气满满的状态,胡宇桐不禁遥想自己的十九岁——好像也没这样过。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抱着电脑,半倚在上铺,缓缓地转头。




       只见床边趴着个小脑袋,正声音响亮地报菜名:“蒸羊羔、蒸熊掌、蒸鹿尾儿、烧花鸭、烧雏鸡、烧子鹅、卤猪、卤鸭、酱鸡、腊肉、松花小肚儿腊肉香肠——”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对他比了个暂停的手势,问:“您想吃哪一道?”




       “您问我呀?”田鸿杰跟北方人呆久了,说话逐渐开始四不像,“牛排就行!”




       “牛排在冰箱里,调料在桌上,”胡宇桐敲着键盘故意逗他,“最好悄么声地做,不然容易做成大锅饭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他会做饭这件事儿,无人不知。故闻饭香而来的,大有人在。这让胡宇桐时有自己在食堂做大锅饭的错觉。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伸手去戳胡宇桐的小臂,用广东话说了句:“不是吧阿sir!”




       “天知地知你知我知,”田鸿杰回身看了眼对面空着的两张床,“还有工作人员知,快快快,做完了拿回来吃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,翻身下床。




       开火后牛排在锅上滋滋冒油,香味随之弥漫开来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太好了!”泰乐领着他的朋友们围在厨房外,“又到了胡总的投喂时间!”




       结果还是引来了四五六号人过来,不过胡宇桐早有准备,一开始就没打算烤一块儿。日子过得久了,他逐渐接受自己司职定位是厨子的事实,鼓手才是第二职业。




       随着开玩笑似的自我认知转变,一个小小的人生节点——生日也是在这儿度过的。




       意料之内地被抹了一脸奶油。当胡宇桐从浴室出来后,田鸿杰坐在床边,又目光烁烁地看着他,但没言语。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头发吹了个半干,穿着件白色背心和运动裤,被这孩子盯了一激灵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陪你练会儿歌?”胡宇桐用毛巾蹭着头发,问他。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笑着点点头,说走着。




       夏夜晚风正好,凉凉地吹过,从车窗的缝隙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我都快忘了现代社会什么感觉了,谢谢你小熊,”胡宇桐此时坐在出租车里,心里觉着一切都是那么的没必要,还是转头看他说,“让我打了回的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没理他,从后排扶着副驾的座椅,凑近司机说:“师傅麻烦快点,我们时间有限,十点钟宿舍就关门啦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司机扶着方向盘从后视镜看这俩人,笑着说:“这都八点多了,这个点儿去唱歌,你们年轻人真够折腾的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“哎,”司机挺健谈,“你俩哪个大学的啊?”




       “我俩明日音乐学院的。”胡宇桐一本正经。




       司机似懂非懂地把他俩送到KTV门口,不忘叮嘱大学生了,得有点儿时间观念,别真被锁宿舍门外了。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笑着说好,而后便推着胡宇桐进了KTV,开了两个小时的小包。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正低头搜着下次公演的曲目,一会儿没留神发现桌上竟然摆上了十瓶啤酒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小熊,这酒你叫的?”胡宇桐按了静音键。声音隔着段距离还是传到了话筒,而后又从音响中放大播放,有些回声。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点了点头。他只觉得自己是和胡宇桐搭档最久的人、是一起并肩作战的人、也是他的舍友。反正,他和别人是完全不一样的,也更依赖这个大哥哥——不管是生活中还是音乐上。




       不一样的人,就该做不一样的事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想单独给你过生日。”田鸿杰简单直接。




       KTV包间里的灯光忽明忽暗,闪烁着的射灯照在这摆放整齐的十瓶酒上,显得光怪陆离。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在这一端,田鸿杰和他中间隔着这十瓶啤酒,站在另一端。酒精在二十七岁的男人看来其实只是社交中的既定流程、生活中的片刻麻痹。那在十九岁的少年眼里是什么呢?胡宇桐笑了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喝酒毁嗓子知不知道,”胡宇桐说着开了一瓶酒,仰头几口干了半瓶,才把话筒递给他,“你唱你的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不听他的,也起了一瓶,举着跟胡宇桐说生日快乐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至多就半瓶,再多这歌儿咱也别唱了,听见没。”胡宇桐认真地看着他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没事,我就是想陪你喝。”田鸿杰紧紧地攥着酒瓶,也不知道怎么,就觉得决心已定。




       像当时选人环节时握着胡宇桐的手一样,暗暗用力。




04


       而如今,田鸿杰也是个二字打头的年岁了。




       雨天适合睡觉,但当天回到酒店后,还是失眠了。他整晚地想,想得头疼。




       想那日日共度的大半年光景,也想这毫无干系的三年日夜。




       终于挨到清早,天蒙蒙亮,六点不到他便一个电话把小智叫醒了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我...”小智十分想骂人,介于来电话这人名字的份儿上,给生咽了回去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那什么——”田鸿杰坐在床边,借着熹微的晨光看向窗外。其实城市一直在运转,根本没有黑白之分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你有女朋友了吗?”田鸿杰看似单刀直入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弟弟,你看我像有的样子吗?”小智打了个呵欠。




       没等田鸿杰再开口,他又说:“你哥也没有,挂了啊,困死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抱着电话又躺了回去,不知是喜是忧。片刻后又起身将窗帘重新拉上。屋内只剩床头的壁灯散着暖黄的光,有些昏暗,但却很有安全感。开关就在手边,他来回扣着玩,一开一关间屋内变得忽明忽暗。




       怎么回事儿,越看越像KTV小包。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记得那天他挺不懂事的,当时刚喝了大半瓶,胡宇桐便夺了他手里的酒瓶。




       他之前没喝过几次酒,更没喝过快酒——当他赌气似的喝掉大半瓶之后,耳边的音乐仿佛隔着一座山谷,悠悠然地飘来。节奏摸不清了,人也开始晃了。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又按了静音,无奈道:“听哥的,咱回去,再晚赶不上二路汽车了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“哥哥,不是,”田鸿杰叫了哥又改口,“老胡,你说我实力是不是特别差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“差什么差,你唱得很好,”胡宇桐帮他把剩下小半瓶喝了,“再说了你才多大,什么事儿都不是一天练成的,总得慢慢来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点点头,挺听得进去话。只是这时候还想着点歌,于是把这两步路走得跌跌撞撞,一个没扶稳直接摔在了胡宇桐身上。胡宇桐在沙发上坐得好好的,也被吓了一跳。




       勉强在一旁坐稳后,他顺势将下巴颏放在人家的肩膀上,双手环上了胡宇桐的脖颈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小熊?”胡宇桐一僵,动了动肩膀,叫他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抱一会。”田鸿杰轻声说着,头顶的发丝蹭着胡宇桐的颈侧和下颌,来回轻轻地扫,混着温热的鼻息。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伸手从背后拍了拍他,又叹了口气,才说:“到时间了,再不走真回不去了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还是环着他的脖颈,稍微拉开了些距离,突然就笑了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是不是傻。”胡宇桐让这个生日练得精疲力尽,比打鼓累多了。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终于松手了,有些疑惑地抓起胡宇桐手腕上的iWatch端详了一会儿,猛地抬头问:“你心脏不好吗?”




       “瞎说什么,”胡宇桐不着痕迹地和他拉开距离,“回去吧,我叫个车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刚要起身,却被田鸿杰一把扥住了,手劲儿不小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等下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直视他。灯光流转,声音乘着一片云从远山而来,酒精发散,血流隆隆。对面屏幕的放着MV,里面的人只张嘴,不出声,像默片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你是不是喜欢我啊?”田鸿杰问出口了。




       声音飘到山谷间便轻缓地下坠,落进湖里后漾起了一圈圈的涟漪。




       问的人、听的人,都心头动荡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嗯,是挺喜欢你的。”胡宇桐用几秒钟的时间完成了内心博弈,还不忘笑了笑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不是,”田鸿杰有些着急,将手掌覆在他的心口,“你怎么可以这样?”




       “你怎么可以这样”这句话好难好回答,简直是道哲学题。




       此刻胡宇桐过往的社会经验都成了一堆放凉了灰烬,点也点不着,他无话可说了。




       十九岁是个半大孩子,二十七岁也没什么了不起。人来世上一趟短短数十载,难能事事都得以参透。今晚即便隔着八岁和十瓶酒的距离,但对于当下发生的事,任谁都是心绪如海浪翻腾。




       风起时行舟难,谁又能安安稳稳地瞒天过海。




       沉默间,胡宇桐又喝了两瓶啤酒。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轻轻地把手搭在胡宇桐的小臂上,专心地数着他蜿蜒的青筋。




       良久,胡宇桐把酒瓶重重地搁在茶几上,瓶底和玻璃桌面之间的摩擦发出了急促而清脆的一声。乍破长夜一般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你怕不怕我的回答。”胡宇桐扣着田鸿杰的后颈往自己面前带,拇指摩挲着那一小块皮肉。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看着他点点头,又摇了摇头,不太清醒了,五迷三道的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你怎么可以这样”这句话一直反复叩问着胡宇桐,到底是什么意思。




       是架子鼓的镲片、白板上罗列的节拍类型、教室门口等他下课的片刻时光。




       是被轻轻擦掉的眼泪、舞台上望过去的目光、搭在肩上的手掌。




       还是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心头动荡、踟蹰趑趄、恋恋依依。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想着想着,两人已经额头相抵了。心如擂鼓,血流倒灌,没有出口了。他只得微微侧头,能感觉到田鸿杰有些急促的呼吸,莽撞又炙热。能看到他被啤酒湿润过的嘴唇,饱满红润,正在轻轻地翕合。




       心一横,便凑了上去。




       而田鸿杰却垂下了头,手掌抵在胡宇桐的肩上。




05


       其实田鸿杰一直没想明白,那天他问出口的傻话和临阵的退缩,到底哪个更不懂事。只知道那晚是回忆中有着凸起的时间节点,一切都随着KTV的音乐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也一直试图说服自己,他只是小孩子心性。心不定,闹着玩都还欠点儿火候,自己不必拉人家走这条路。




       所以,比赛结束后两人便很默契地断了联系。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以前总听人说所爱隔山海,山海皆可平。但自己这三年来却好像随身携带了部分太平洋——甚至躲着躲着,连到底为什么而躲都快忘了。




       有时缘分就是这样,太多时候都不必跋涉千山万水,只要三五站地铁的车程就能和他遇见。但躲久了,就好像成为了某种永恒不变的铁的定律,怎么着都碰不上——在昨晚之前。




       酒店楼下有橡胶跑道,绿柳如茵。前一天下过雨,空气也还算不错。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刚刚结束一波密集的工作,最近几天都没通告,洗刷完便打算下楼跑步。路过停车场的时候,他脚步有些迟疑——看见了和昨晚一模一样的黑色皮卡,后斗还搭了个棚。




       车门开了。不出所料,从驾驶座上下来的也还是那个人。




       时针转过一圈又一圈,单向历撕掉一页又一页,四季轮转,万物往复。到底,谁也没能瞒天过海,谁的话也没能沉入湖底。




       涟漪什么时候停下,缘分什么时候拐弯,心绪什么时候解开——好像是人说了算,又好像只单凭天意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早饭吃了吗?”胡宇桐扶着车门,问他。




       这人的眼眶有点红。田鸿杰不知怎么,只觉得心里一动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跑完步回酒店吃,”田鸿杰又打量了下他停的车位,“你刷脸进来的啊?”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倒是实在:“开了间房,没睡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“人家前台不透露信息,我总不能挨个去敲门。第二天再给我登了社会新闻,这鼓还打不打了。”胡宇桐看着他笑,还跟以前一样。说完踱步上前,轻轻拂了下他被风吹乱的刘海儿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别这样了,以后。”田鸿杰小声说着,然后又把下巴颏搁在了胡宇桐的肩膀上。




       胡宇桐伸手拍着他的后背,仿若昨日。




       昨天晚上胡宇桐都走了一半车程,硬是又掉头折了回来。不住酒店不能停车,他便去前台开了个房间,洗完澡后又下楼回了车里。




       他打开天窗,看薄纱般的云絮一点点被风吹散,看月色清白如银。看月落日升,晨光熹微。也看绿柳如丝,无风时就这样垂坠着,像昨晚的雨滴。只有意象,没有博弈。




       此刻终于有微风拂过,他什么都不愿想了,不如一切都交给风。




       “我心跳得好快啊,小熊。”胡宇桐说。




       田鸿杰攥着胡宇桐手腕上的iWatch,还是那块,便抬头笑着问他:“为什么啊?”




       “我觉得吧,”胡宇桐又把他揽进怀里,“应该是喜欢你。”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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